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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章 身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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足足哭了近一個時辰,她嗓子啞了,只剩下抽噎和咳嗽,步微行見她還傻著不動,輕嘆一聲,彎腰蹲下來,霍蘩祁才要擡起頭,膝蓋被他一抄,整個人便被擁入了男人懷裏。

霍蘩祁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的衣襟,繁覆的螭紋勾折蜿蜒,像命運交纏的紋理。她捏緊了手心。

步微行將她放下來,置於樹下那張躺椅上,身後茶水已冷,步微行取下杯盞,放在鼻尖輕輕一嗅,“大夫。”

王大夫走了過來,將他手中的茶杯接到手中,霍蘩祁望著毫無聲息的母親,才聽到步微行說的話,怔怔地扭頭,王大夫也放在鼻尖嗅了一下,“這是,野薔薇的花瓣?”

霍蘩祁楞著,聽他們說話,母親仿佛是被人謀害?

“大夫,野薔薇怎麽了?”

芙蓉鎮地處兩山之間,百姓與山林野花為伴,此處山野薔薇繁盛,各家各院之中也不乏有人栽植薔薇。

王大夫搖搖頭,“你母親這病,食不得一點性寒之物,我開的藥方子裏都是藥性溫熱的,以調養滋陽為主,許是雪芝雖有續命之功,但天生帶點涼性,碰上野薔薇,藥性起了沖突變化。”

霍蘩祁呆呆地聽著,她仿佛全然聽不懂。

王大夫道:“阿祁,你不是說家裏有雪芝麽,讓老朽瞧瞧,說不準能窺探一二。”

霍蘩祁點了點頭,這才站了起來,腿軟地去廚房裏拿藥。雪芝草身似靈芝,通體雪白,上有黃褐斑紋,她昨晚用刀剁了一截,剩下半朵已然蔫損,王大夫仔細瞅了好幾眼,偷偷瞟一眼霍蘩祁,見她雙眸噙水,乖巧又無助,似孤雁離群,心思便轉了轉,不敢再雪上加霜求這剩下半株靈藥了。

“果然是雪芝。”王大夫一句“從何得來”險些脫口,一瞅霍蘩祁身旁孑然峻立的男人,心中也了然。

“阿祁,你家裏……”

王大夫正要問話,步微行忽沈聲道:“仵作。”

此時諸人才驚覺府衙來人了,仵作戰戰兢兢要上來驗屍,霍蘩祁沒見過驗屍,楞楞地瞧著仵作將箱子裏的東西一件件取出來,跟著便握著兩柄薄而鋒利的匕首探過身子去。

她駭了一跳,腿也有了力氣,箭似的撲到白氏身上,“你要做甚麽?”

仵作嚇了一跳,握著刀縮回去,為難地苦著臉,“小姑,你母親要是誤服食物而死,我要剖屍解胃才能……”

霍蘩祁一聽“剖屍”,便咬咬牙,兇狠地將仵作一把掀開,“不行!誰也不能動我娘!”

仵作更無奈,“可這事——”

他似不著痕跡地拿眼瞟了瞟步微行。

霍蘩祁起身,也不顧滿手泥,就抹在步微行的衣袖上,緊緊拽住他的袖口,“不行,我娘生前受了半輩子苦,我不能讓她死後也——”

少女哽咽著落下眼淚,在求他。

民間有一種說法,死者若不能留全屍體,到了陰間便要受雷霆之刑,也忍受身首分離之苦。

步微行道:“若是你母親死於被害,不這樣,也許找不到線索。”

霍蘩祁不知道,這大概已是他此生語調最低回溫柔的一次,她心涼了半截,“我不讓……”

看不出堅決,幾乎只剩下哀求。

她可憐地眨著眼睛,溫熱的淚猶如燭花似的,打落他的手背,滾燙灼人。

霍蘩祁耷拉著腦袋,滿臉泥垢和淚痕,小心翼翼地搖他的廣袂。

步微行拂下眼瞼,“這是你母親,你不讓,自然,沒有人會動手。”

霍蘩祁點頭,“嗯。”

她撒開手,轉身走回去,“王叔。”

王二叔在一旁聽著,見霍蘩祁忽然出聲叫自己,便忙著應道:“哎,王叔在。”

霍蘩祁抽抽鼻子,這時的脆弱少女,仿佛無比鎮靜,那麽從容,那麽優雅,半點看不出絕望了,“王叔,我家裏只剩我了,我一個人沒法替我母親操持後事,想請王叔張羅,銀子我付。”

“傻孩子。”王二叔直嘆息,這事總不能不應承,便答應了。

她頷首兩下,擦掉眼角最後一滴淚水,再度走向母親躺著的藤床,小院裏只有淙淙水聲,瑟瑟風聲,蕭蕭葉聲,卻沒有一絲絲哽咽和抽泣,霍蘩祁安靜地將母親臉頰一側的秀發撥到她的耳後,母親還是溫婉恬靜,唇邊帶著溫柔的微笑,仿佛不著塵埃一般逝去,四下彌漫著野薔薇濃郁的芳香。

許久許久,王大夫收拾好了藥箱要走人,仵作急急忙忙跟著出門,也不想攤上事。

霍蘩祁回眸,見步微行若有所思,似要說話,她搶先一步,“我家裏沒有野薔薇。”

“是外邊人帶進來的。”步微行肯定一點,“你娘今日見過別人。”

霍蘩祁搖搖頭,“我在外頭,所以不知道。但是大夫也沒肯定說野薔薇是禍首。”

所以她不肯讓仵作驗屍。

母親生前名聲便不好,她不能讓母親死後還被男人看了身子,為了不確定之事。也興許,野薔薇與雪芝,根本就不是讓母親的身體急轉直下的原因。

她牽強地微笑,“娘的遺言說,要我以後過得好,我肯定能活得好的。”

彼時,暮春如日薄西山,奄奄一息。

風聲鼓動得人心仿佛揉碎了什麽堅持,喚醒了一縷孤勇和溫柔。

步微行看著她,仿佛是與十年前的自己對視。

年少桀驁,在深宮皇權的假象裏蒙昧憨醉,華麗奢侈的美夢卻於一夕傾頹,他同樣不服輸,同樣地要證明給世人看,他不順從、不接受,雖然這十年來亦是諸般波折,可即便是負隅頑抗,也如此過了。從未後悔。

末了,他微微拗過目光,“今日何人來過,我會讓人去查。”

“謝謝。”

倘使是有人從中作梗,她自然不會姑息。可是,霍蘩祁望著安息的母親,母親走得如此坦然,未曾留下事關來人的只言片語,讓她如何相信,母親是被加害的?

她只想先料理母親的喪事,讓母親安然入土。

她知道父親葬在城外一處有山有水的地方,那塊墳地並不是霍家祖墳,她爹不在族譜裏,死後,是母親花費心血用僅存的那點兒餘錢買了地,立了碑,如今正好可以讓父母團聚了,這是她母親十來年的心願。

王二叔辦事利索,料理喪事也井井有條,霍蘩祁就在母親棺槨前守靈三天。

白氏身死的消息傳遍了芙蓉鎮,十多年前那些嫉妒謠諑白氏的女人,雖嘴上不說,私底下卻大半在額手稱慶。

消息是雁兒傳給楊氏的,楊氏正栽花,聞言,喜上眉梢地扭頭,笑問:“那狐貍精終於是死了?”

雁兒“嗯”一聲,“聽說是身子不大好,昨兒個便一病嗚呼了。”

“死的好!”楊氏用絹子擦拭幹素手,笑道,“我得去告訴那不知羞恥惦記弟妹的霍老大,他人呢?”

雁兒頓了頓,為難地攙扶住了楊氏,“郎主去了霍蘩祁家裏,聽說為白氏上香去了。”

聽罷楊氏臉一沈,將水壺冷冷擲於地上。

“呵,人死了我看他還動哪門子的歪心思!”楊氏青著臉,怒著譏諷霍老大,譏諷之後忽又撫掌大笑,“還管他有哪門子心思!白氏已經死了,他就算再哭也哭不回來,可見上天是長眼的,下作狐媚勾引男人的女人,就是不能長命!哈哈哈哈,天收了她!”

楊氏與雁兒在一旁慶幸,楊氏恨不得去燒點高香,便攛掇著雁兒給她拿幾支香來,她要拜神。

風一陣拂過,霍茵坐在花廊折角的圍欄處,唇瓣微白,臉色難看地揪褶了碧綠璽花下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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